《白发》
寒露之后,溪水越来越冷
满山的芭茅白了
雪白的芭茅站在山上
有风时轻摇,无风时沉默
这些时光深处的事物
只做背景,不唱主角
但它们的队伍,不知不觉
就把一块块田地
变为荒坡
天空高远
列阵而过的大雁
以为它们看到了
大地的白发
《桃花》
我又回到了这里
江水,木船,跳岩,虹桥,吊脚楼
依旧的依旧,变样的变样
探向江面的桃花开了,芽粒却还在等待
美丽的女子,穿上苗装
两只纤手端正着头上的银器
在树下拍照
脸上的笑比天气晴朗,比桃花妩媚
一如光阴的山脚,那远逝的芬芳
再大的春风也唤不回的怀想
她的面前,人流穿梭,熙熙攘攘
她的背后,河水缓缓,水车吱呀
无言的雕塑,立于一旁
《岁月》
灯火升起的薄暮,塔吊掠过最后一线夕光
迷蒙了,都迷蒙了,打桩机的低鸣还是
一声接一声,漾开钢的颤音
春风浩荡。红木棉的惊艳里我怀念故乡
返青的山冈,苦涩的艾蒿,淳朴的蛙鸣
古老的光阴缓慢而安祥地,移过墙脚
婴儿如蚕,在柔软的被褥间安睡
醒来后他喊妈妈,寻乳头,谁能保证他再不做
那离乡背井的浪子,弃瓦檐而去
河边的洗衣妇,时间的虫精吸干她丰腴的素手
岁月呵。为何将无辜的面孔变得如此冰冷而虚飘
引路的星辰藏得如此高远而深邃
《河边》
一阵滚雷。有那会飞的人
连夜把天空濯洗得干干净净
满山的树木翠绿,清新
小河里涨了水,河床倾斜处
流水弹奏一曲不知名的钢琴
一只白鹭飞来
落在崖边松树上,稍后
又振翅飞起,一个滑翔
飘向一片明镜似的稻田
花已开落。人已走远
山野空旷
一个下午,我坐在河边
《烧烟》
我曾经不吸烟
如今,我常常在深夜的电脑前
烧烟
一颗脑袋凑着屏幕
键盘有时候响
有时候不响
如果关灯
我就面目暧昧
像一个怪物
不关灯就是人类
有时我来到阳台
四围的出租屋一片漆黑
我就在阳台上
对着黑暗和路灯
烧烟
夜真的够深了
治安队的摩托
开过路面
《回家》
回到村里时,母亲和父亲
还没收工,一把挂锁
守着大门,我只好翻墙而入
把行李放在桌上,我在灶房
找到一小盆饭,半碗青菜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屋子里有点乱,到处放置着杂物
它们不说话,却也像在等待
母亲和父亲回来
打开电视,雪花很厉害
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像一个来访不遇的客人
夜暮降临。几只鸡开始在门槛边讨食
挑着柴禾的母亲和父亲
才出现在巷子里
昏黄的灯光,照着母亲和父亲
厨房的火苗噼叭作响
这时候,我才感到是回到了家里
《房东家过什么喜事》
这两天,房东家
在院子里摆酒席,放鞭炮
从四楼看下去,那么多人
在吃喝,谈笑
显然是过什么喜事
时令已经是冬天
在故乡,这正是办喜事的好季节
在故乡过喜事
我不仅知道谁家是娶亲
谁家是嫁女,还会有人
来找我写请柬,对联
往来亲密的,不管你送多少礼
都要拉着去喝喜酒,不去
就一定会生你的气
而如今,在这个城市
我与房东同住一栋楼
他们家到底过什么喜事
直到喜事都过去了
我还是不知道
《几个人经过停车场》
几个人经过大厦下的停车场
他们,指指点点辨认
车的品牌
一个说,这是宝马,那是奥迪
一个说,这是奔驰,那是丰田
都很在行的样子,谈论着向前走去
一看就知道,这是几个
刚从乡下来的家伙
身上多半不名一文
就像,当年的我
《童年》
掏罢鸟蛋
他提着裤子到处找地方
撒尿,可就是撒不出
终于,撒出来了
真痛快
——他即刻醒来
裤裆,透湿
月光从屋角钻进来
比银子还白
年轻的父亲
鼾声,起伏
《蹉跎》
当年我就是那样在很旧的小木屋
画着画,等你来
画累了就到屋子外
靠着苦楝树,吹口琴
一箭之远
白鹭飞过如屏的春山
飞啊飞瘦瘦翅膀有没有倦怠时刻
二十年候鸟都不知亡故了多少
你终于忍不住打听
而我装聋作哑
沉默不减当年
沉默是我最大的买卖
有时亏有时赢
就像此时出租屋上空那片月
喜归喜怨归怨
蹉跎归蹉跎
难道你真读懂了它内心无言的苍凉